1813年9月3日,我立于无松岭的惊云峰上,俯瞰着前方的莽莽苍苍,只见山势纵横交错,起伏重叠。风吹过,响起一阵秋叶摩擦声,远处又传来一声呼啸,仿佛是某只野兽在怒吼。我已经在无松岭地密林深处走了一个月了,原本的伤势也完全得到了康复。
三天前,我又遇见了无忧国的巡查兵,带队地仍是那个粗豪的虬须汉子——何队长。这个家伙竟然从上次与刀疤战士的对抗中活了下来。
那个身手矫捷的裴青赫然就在队列里,当我发现他们时,只有他发现了我。他遥遥地对我点了点头,并做了个让我快走的手势。
我看了一眼何队长,已对他的用意了然于胸。我和小静等人引来了那么多刀疤战士,害得巡林军伤亡惨重,何队长必定对我恨之入骨。
但这位精明干练的裴青,为何要让我走,这事儿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离去后,又折返了回去。在暗处细心的观察了一会儿。只见许多巡林军的武器上都染着鲜血,更有些人身上负了伤,用纱布裹得紧紧地。
他们似乎经历过一番苦战,而何队长的样子似乎也不对劲,好像是受了更重的伤。
我亲眼看到,他只行了两里路,便已累得气喘吁吁,在小九的搀扶下,才勉力坐到地上休息着。
9月6日,我已进入了启国的边界,可那颗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不仅仅是担心有人会追杀我,我更提防的,是侯太守那个阴险的小人。
我伏击周村后失踪的这段时间,还不知他是如何向上汇报我地战况的。如果他给我安排了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那我回到启国后遇见那些蛮横的官兵,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是我若走荒辟小路的话,要走一个多月才能赶到启国,若是有匹骏马速度倒会快了许多。可我身无分无,不偷不抢的话,又哪能弄到匹骏马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破旧的衣裳,又遥遥地望了一眼穿着厚实外套的路人,心中只余苦笑了,我这个样子,连要饭的都不如。
更何况,出了无松岭,我已经无法去打些野味和摘取野果充饥了。若是我能一路挖些野菜来充饥上路,那若到了启国,也该称得上奇迹了。
我踩了一脚面前的杂草,看着有些干裂的地面,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疑惑。
这里应是泔水省的地界,虽然此地降雨不丰,可我在烽都学堂上地理课时,听老师讲泔水声从未旱过。此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在整个启国,泔水省的民众素质都可排在前列。
如今大地干旱,庄稼地里又长满了杂草。而此时又恰逢丰收季。这种场面,实在让我难以理解。
难道说,泔水省已爆发了战事?若是如此,农民提前割麦,去别处躲避战乱,倒也说得通。我有些后悔没去问刚才的那几个路人了。
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已看不到一个人影了,人烟稀少后,小路上的杂草从长得更加茂盛,将原本的道路都湮没了一半有余。
我弯下腰,抓住了一只蚂蚱,虽然这只是个很小的昆虫,但我将它握在掌心,却出奇地感觉到了它皮下那阵强有力地生命脉动。
我紧盯着它的“表情”,似乎想傻傻地捕捉出什么来,可是就在我看了许久之后,却出奇地觉察到了它的情绪,惶恐中带着悲伤,似乎是为自己凶险地未来担忧。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我轻叹了一声,又将它从新放回地面。它重获自由后,轻展四肢,转瞬就消失在了草丛深处。
蚂蚱再小,也是生命。
想想我从刺死侯明渊开始,到底杀了多少人?简直是不计其数。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虽然不会动摇自己的观念,但却对未来要杀更多的人感到害怕起来。如果人死后会变厉鬼,那他们敢拖我下水吗?
不管如何,人若死去,就再难复生了。
我有点颓唐地想着,头也开始眩晕起来,若是我的理想成功了,那么在我手下死的那些人,也不会白白的死了。
不知何故,我走路变得有点摇晃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在经过我身边时,那人骑着马在我身边停了下来。轻声唤了我一句,道:“小兄弟,石虎城怎么走?”
我嘴里有些发干,头也不抬地道:“前方五里处拐进官道,直行一个时辰便到了。”
那人轻声道:“多谢你了,小兄弟。”
我向他摆了摆手,再未说什么。我仍旧迈了一会儿步子,却未见身旁再想起马蹄声了。
这时,那人又道:“小兄弟好生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于是转头看了一眼,这一下又惊又喜,表情丝毫不做作高兴道:“张根远,张大哥!”
张根远把手中缰绳一仍,快速地翻身下马,道:“果然是李兄弟,哈哈。”
我喜道:“张大哥,你怎么回了启国?你去石虎城干什么?”
张根远不由一阵苦笑,道:“哎,我只是路过石虎城,我是要回家乡,东湖城啊。”我看了看马背上的那点行李,奇道:“那你准备的也不充分啊。”
张根远摇了摇头,道:“发生了这种事儿,我也没办法啊,我实在太担心军中的弟弟了。”
我疑道:“什么事儿?”
张根远皱了皱眉,盯着我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更加困惑了,忙问:“到底什么事儿?”
张根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有些颓唐地道:“西京太守侯镇南误判军情,导致平疆军全军溃败,十万大军只逃出一万多啊!哎!”
我一惊,道:“什么!”
平疆军会失败我不太惊讶,我惊的是十万大军怎么只逃出一万多人?罗开源统领的先锋营就有两万众了!如果逃出的只有一万多人,这其中必然大多数是侯镇南的中军,难道先锋营那些精锐也死伤殆尽?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疑是一道晴空霹雳!
张根远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有些后悔说这些,他转回去从马身上取下了一个羊布囊,伸手递给我道:“喝一点吧,李兄弟,维亚国少有的烈酒。”
维亚国……
我突然想起了在客栈中与张根远认识的情景,也想起了赫塔洪与我拼杯时的豪迈,我微有些激动地伸手接过羊皮囊,将囊口对着嘴,仰天猛喝了几大口,直到我被呛到咳了几声,张根远才一把抢了回去,他叹了口气,道:“李兄弟你也别太伤心了,我听说烽都高层已经在筹划如何反击了,你若赶回去,或许还能参加到出征队伍里,到时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他这番鼓舞并没发挥出什么作用,我虽然听到了他说什么,可是根本没往心里去。我只是回味着口中的那股酒味,是同一种酒……
酒味虽劣,却劲道十足,我的识海深处又想起了赫塔洪的那一声喊:痛快!
也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了……
张根远也喝了一口酒,看着我仍旧伤心的样子,关切地道:“李兄弟,平疆军中也有你的亲人吗?”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就是平疆军先锋营的第三营长。”
张根远一愣,有些奇怪地看着我,道:“那你怎么跑到了维亚国?你是什么时候回启国的?”
我低头看了看这身薄衣,又看了看张根远的装扮,苦笑道:“被人陷害,多次死里逃生,我也是刚刚才回到启国这片土地,跟张大哥相比,我也早不了多少。”
张根远叹了口长气,道:“李兄弟一定受了不少苦,我行李不多,衣服也就这么一件,等我们进城后,我给你买件长衫,再痛快的喝一顿。来,李兄弟,你跟我同骑一马吧!等进了城,我再给你买一匹。”
我呵呵一笑,道:“我不冷,但却有些饿了。张大哥,若不是遇见你,我没准会死在回烽都的路上呢。”
张根远骑在马上,听到我这句话后呆了呆,道:“你是先锋营的将军啊,怎么会如此?”
我轻轻一跃,也坐在了马背,有些自嘲地道:“若不是你,我也根本不知侯镇南会犯下这种大错啊。”
如果侯镇南得胜而还,自然会将我安个罪名然后禀报上去。可如今他自身难保,想必是无法害我了。
于是,我就将侯镇南如何害我和我怕回启国后被官兵当犯人抓住的疑虑告诉了他。
张根远听后沉默了良久,才恨恨地道:“这种小人……若是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我就……”
这已是他第二次提到他弟弟了,我想了想,道:“张大哥,你弟弟不会是张末生吧?”
张根远叹了口气,有些颓唐地道:“就是他啊,李兄弟竟然也是先锋营的,肯定会跟他有些交情了。也不知末生现在到底怎样了。”
我也想起了我手下的那些兄弟们,有些忧心忡忡地道:“但愿吉人自有天相吧……”

